第十四章 背信弃义-《天行健》


    第(3/3)页

    真清子很是大度,当然不会被虚心子气死。听得真清子去世了,我不禁有些黯然,道:“你做什么了让真清真人这么生气?”

    虚心子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只是不想学读心术,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恍然大悟,道:“你爱上哪家姑娘了是吧,真清真人一定为这个气死了。”练读心术会不能人道,在真清子这种一心皈依法统的人看来这是个优点,但虚心子不一样。看他现在已经还俗,多半是爱上个什么人。

    虚心子的脸涨得通红,道:“楚将军,这不能算错吧。紫蓼她也说,读心术有什么好。”

    我吃了一惊,道:“紫蓼?”虚心子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就是受她的托付来看楚将军的。她说,谢谢你当初对她姐妹两人的照顾。”

    其实托他的是白薇吧。我的心头暗自叹息。当初听得白薇说,紫蓼喜欢的是丁亨利,没想到过了几年,成了喜欢虚心子了。丁亨利此人英武不凡,谈吐也比虚心子好得多,但在紫蓼的眼里看来,最终仍是选了虚心子。他与白薇真的很像,白薇对我只是不能忘情,她真心爱着的,仍然是郑昭吧,即使郑昭因练读心术而不能人道。太多的事,都与我们的预料大大不同。

    虚心子跟着我进了屋,我笑道:“刚才程敬唐将军说有旧友来访,原来指的就是你啊。”

    虚心子的脸色又一变,道:“程将军知道我来了?糟了糟了!”他刚才还满心欢喜,马上就变成一脸惊恐。我的心头一动,道:“怎么了?”

    虚心子看了看四周,道:“我得走了。”

    我莫名其妙,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虚心子咬了咬牙,道:“郑夫人要我……”

    他还没说完,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原来是陈先生在此,真是幸会啊,哈哈。”

    是郑昭的声音!虚心子的脸变得煞白,登时闭紧了嘴。我看向前面,大殿中黑漆漆一片,从黑暗中,正看见郑昭背着手施施然走了过来。

    郑昭满面春风,但他的眼里却充满了怨毒。我从来也没想过会见到一个人有如此恶毒的眼神,心头猛地一沉,道:“郑先生。”

    郑昭扫了虚心子一眼,道:“陈先生,此间没你的事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虚心子似乎很怕郑昭,道:“这个……”我心头一动,正想说让虚心子在这里坐一会儿,但一看郑昭那怨毒的目光,心头也凉了下来。

    郑昭一定是来对我不利的。他并不愿伤害虚心子,但假如虚心子坚持在这里,恐怕他也不会有什么顾忌。把虚心子留下来,恐怕只会让他受池鱼之灾。何况郑昭只有一个人,我并不害怕。我叹了一口气,道:“陈兄,你还是先回去吧,代我问紫蓼好。”

    虚心子诺诺了两声,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走过郑昭身边时,郑昭仍是背着手看着他,连招呼也不打。等虚心子离去,郑昭这才哈哈一笑,道:“楚兄,别来无恙。”

    因为白薇的事,我看见郑昭总有点觉得对不起他。郑昭一定也知道这件事,但他肯定一直装作不知道。虽然他因为练读心术而不能人道,但仍然是个男人,他恨我也是应该的。听他这么招呼,我只是淡淡道:“郑兄,你是来问罪的吗?”

    郑昭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他扫了我一眼,冯奇他们排在我左右,一个个如临大敌。郑昭踱了两步,道:“楚兄,你也真是小心,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睡觉都要靠手下保护?”

    冯奇喝道:“大胆!”正待叫骂,我扬了扬手,不让他多说。我自然知道郑昭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亏心事。我道:“郑兄看来真是问罪的。”

    郑昭摇了摇头,道:“贱内与你之事,我也不想听你分辩。何况今日你是避免了刀兵的功臣,郑某不过是共和国里的一个小吏,更难以与你争锋。只是,夺妻之恨,只消是人便难以咽下,所以楚兄能隐忍至今,郑昭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他中了我的摄心术之前,我的心思都已被他读过,他自然知道我对太子夺走了她而一直心怀不忿。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这恨意也渐渐减淡了。她成为帝君的宠妃,比当一个朝不保夕的将领的妻子总要好得多。这样一想,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恨帝君的。尽管悲哀,那也是现实,何况在她心中,大概早就将我忘了。毕竟,我与她只有一同回到帝都的那一段而已。可是,对她的思念原本已如云烟消散,郑昭这一句话却像是挑开了我心中的重帘,又让我窥到了在高鹫城武侯宴席上,那一袭黄衫,雪白的手指,以及碎珠崩玉的琵琶声……

    “楚兄,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也不想知道一下她的下落?嘿嘿,现在,纵然是金枝玉叶,也都成了阶下之囚,楚将军,你就不想着救她出来吗?”

    郑昭的话像是越来越远,仿佛从一个极高的地方传来的,带着一层迷雾般的渺茫。我觉得自己的前额也越来越沉,似乎正陷入一个泥潭之中,慢慢地就已不能自拔。我喃喃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这是郑昭的摄心术!我清楚地知道。可是现在他的摄心术像是增大了千百倍的威力,我已根本无法阻挡,脑子深处只觉得嗡嗡作响,似乎有个虫子不停叫着。我的额头尽是冷汗,伸手想去拔袖中的刀,却又拔不出来。想要也用摄心术反制,可是脑海中如同翻江倒海,根本静不下心来。

    郑昭仍然站在那里,慢慢地道:“楚兄,你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也许是想拔刀吧,如果自己拔不出来,为什么不让你那些手下干掉我?呵呵。”

    虽然头痛欲裂,我还是抬起头。但刚一抬头,却见冯奇他们一个个张口结舌,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我心中一阵惊慌,怒道:“你……你真卑鄙!”没想到郑昭的摄心术竟然已强至此,以前他顶多只能控制一个人,现在控制了那么多人却还是行有余力。我一着不慎,现在也只能保持脑海深处的一线清明。

    郑昭皱了皱眉,道:“这两个字,还是原样奉还吧。楚兄,你还能坚持,真是佩服。”

    我突然觉得背后像突然又有千钧重物压上来,登时站不直了,神志也在慢慢流失。半蹲在地上,我突然有些想笑。这一趟总算是小心谨慎了,可没想到郑昭根本没有用什么计谋,只是明明白白地用摄心术杀上来。白薇让虚心子传的那句话,大概就是郑昭要对我不利吧,可是虚心子却说晚了一步。可就算虚心子及时说出口,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对抗郑昭这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摄心术?

    正当我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地上突然发出叮的一声响。

    那是袖子里的无形刀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一直想拔刀,但苦于拔不出来,现在这个声音本身就像是一柄利刀,一下在我脑海中的迷雾里砍出一条裂缝,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心头有了一线清明,手指一拨,一把握住了无形刀刀柄,脚一蹬,猛地扑到郑昭身前。郑昭的脸色也猛地一变,我不等他再有什么举动,左手一扣,已扳住他的肩头,右手刀便横到了他的颈间。

    只消再加一丝力量,锐利无比的无形刀便可割开郑昭的喉管。可是无形刀已经逼近郑昭喉咙口的皮肤,他的脸已然血色全无,我却觉得再没有了一丝力气。

    对郑昭的那一丝内疚让我出不了手。

    正是这里,脑后突然一痛,我只觉眼前刹那间变得模糊一片,像是全被塞进一个桶里,被不住地搅动,搅成了一团糨糊,再也没有知觉了。

    等我醒过来,只觉身体极是沉重,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身下,硬邦邦的很是粗糙,显然不是东宫那张柔软的床铺。

    “你醒了。”

    郑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吃了一惊,一跃而起,但身上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却是上着重镣。我愣了愣,道:“这里是天牢?”

    我面前是一些粗如儿臂的铁栏。在铁栏的那一面,郑昭正看着我。见我醒了,他道:“楚兄,你果然比别人能多撑许多时候。”

    我喃喃道:“原来你的摄心术到了这等程度了。”

    郑昭微笑道:“楚兄,其实说破了也不值一文。我的摄心术固然强了许多,但也不至于强到你无法抵挡的程度。其实,你住到这座履着铜皮的屋子里,就已经到了末路了。”

    我怔了怔,不知是什么意思。郑昭上前一步,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也是偶尔发现,这座屋子顶上全覆了一层铜皮,我站在某一点上,摄心术居然千百倍增强。我发现了这个秘密,谁也没有告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来对付你,哈哈,很意外吧。”

    我叹道:“原来,我最终还是败在你手上。你要杀我吗?”

    郑昭叹了口气,道:“我是很想杀你,不过楚兄你也饶过我几次,好坏我也不能这般杀你。只是要放你的话,我想我也没这般大度。”

    我道:“你这般对付我,南武公子会怎么样?”

    郑昭摇了摇头,道:“楚兄,你身为帝国第一名将,看来只会行军打仗啊。你现在已经不仅是一个将领,而是帝国的最后希望了。公子早就说了,为了共和国的长治久安,决不能留你在世上。可惜,丁亨利如此了得,居然也不是你的对手,真的令公子十分失望。”

    我喝道:“你们到底要怎么做?”我想跟他们说,我本来就准备交出兵权,听候共和军的安排,只希望能让我去学校当个老师,教教孩子认识几个字便已足够。但现在说这种话,无异于摇尾乞怜,我也说不出来。

    郑昭道:“其实也简单,楚兄,你现在可正在宫中与南武公子谈判地军团的投降事宜呢,你的那些将领也正在等消息。只是,他们等到的会是你以狼子野心在雾云城纵兵掳掠的消息,哈哈。”

    我只觉身上一凉,怒道:“胡说,五德营绝不会掳掠民众!”

    郑昭道:“楚兄真是天真。假如有些身着帝国军军服的人在城中掳掠,一个人说是你指使的,十个人会信,十个人说百人信,百人说了,便是千人信。以此类推,多叫几个人散布消息,楚兄你就是纵兵掳掠平民,妄图叛乱的祸首了。你那五个属下,叫他们掳掠不会听,叫他们动手,可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听得你已被收入天牢的消息,哈哈。你以为我们坐等着你回来投降,共建新国家吗?现在雾云城里已经有不下十万的兵力,加上丁亨利的部队,内外夹攻之下,楚兄,地军团马上就要成了历史了。”

    他越说越是兴奋,我也只觉身上越是寒冷。共和军竟然早就打好了将地军团消灭的主意,所谓的要我投降,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我怒道:“这是你的主意吗?”

    郑昭微笑道:“岂敢,我还想不出这等妙计,这种一石数鸟的主意唯有公子想得出来。楚兄,你已难逃一死,让你死前看到自己如何被人唾骂,我想想就要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他一开始还只是微笑,到后来已成了狂笑。我心里倒平静下来,冷冷道:“疯子!”本来总觉得有几分对他不住,现在我却后悔没有趁那时杀了他。

    郑昭仍是面带笑容,道:“疯子也好。楚兄,日后贱内为你初一十五烧香,我倒不会反对,这样可算对得起你了吧?哈哈。”

    他不再理我,背着手向外走去。他虽然正在笑着,但一瞬间我看见他伸手抹了一下眼角。咣咣连声,也不知关了几扇门。看着他离去,我心里越来越沉,也颓唐已极。

    五德营现在大概还以为我正在与南武公子唇枪舌剑吧。可是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听从杨易他们说的自立为帝,总是对的。不管怎么说,战争还是结束了,即使我死了又有何妨?就当是战死在沙场上了。甄以宁、李尧天、邵风观,他们无一不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死了也就死了,连个声响都不留。

    我坐在那张榻上,默默地想着,又不知不觉地睡去。睡梦中,我仿佛回到了五德营,带他们举兵反叛,结果共和军调集重兵前来镇压,连丁亨利也死在我的枪下。

    这个梦长而又长,也不知断在了哪里。只知道一睁眼,只觉寒意逼人,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大声道:“有人没有?”

    然而没有人回答。我只觉越来越冷,抱着双肩想要起来,身上又带着重镣,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坐在榻上动动。我费力地挪动着,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正在这里,听到了有种声音——一连串的脚步声。

    我突然又有了希望。把我关在天牢,可能只是郑昭自己的意思,南武公子大概只想确认我没有重新举兵的野心吧。我坐得端正了些,看着外面。

    现在有人在开门了。坐在这里,也可以看到外面映进来的一闪一闪的火把光。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