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鲠喉-《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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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晏持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独自去厨房弄吃的。

    现在的杜若蘅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厨房里用具齐全,且都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冰箱内食物丰富,蔬菜肉类瓜果皆有,还有少量零食,以及两块卖相不错的蛋糕。

    上一次周晏持踏入这里还是在三年前,那时杜若蘅的厨房整齐宽敞,看起来很像是房地产挂出来的样板间广告。现在这里则有声有色,能看出房主人花了很多兴趣与时间在这上面。

    这多少让周晏持有些不好想。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可以看出杜若蘅已经能独当一面,她生活独立而且自由,很潇洒,充满积极向上的气息,没有什么遗憾。从物质上和精神上她都已经能够自给自足,不再需要他一丝一毫,这是事实,由不得他否认。

    周晏持找了点材料做粥,然后去敲卧室的门,问杜若蘅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隔了半晌里面才传出声音,没什么兴致地说不吃。

    于是周晏持坐在餐桌前面,一个人吃晚饭。吃完之后又去刷碗,把一切整理好了,一个人回到客厅看电视。

    这两年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么个状态,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倒还好,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管去哪里都很热闹,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回到家后就变成另外一幅景象,周宅比杜若蘅的公寓大许多,除了佣人之外就剩他一个人,因而显得格外冷清跟空旷。车祸之后周晏持就很少再正经在餐厅吃饭,一般他都是叫管家把饭端去书房。一个人对着偌大的餐厅很是空荡,他产生不了什么食欲。

    有的人单身久了也就习惯,但周晏持显然不在此列。管家倒是曾经往周宅牵过一只狗,可是周晏持又嫌烦,没过两天就叫他又送了回去。

    沈初知道后说他毛病真多。然后又说:“真这么凄凉,你就再去找一个嘛。既然该有的一样都没保住,那何必还要强求,趁早寻求新的生活也好的呀。”

    周晏持揉着眉心不予理会,沈初又要聒噪,他漫不经心打断他:“我把张雅然叫过来。”

    沈初立刻横眉怒目:“滚。”

    这两年周晏持的变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纷纷笑问他怎么突然就换了主意。他的发小圈子里还为此有人给他特地送了块牌匾,上面大书特书忠贞二字。却没几个人对他真正有信心,沈初口口声声鼓励说他是三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心志坚定的人,却也明里暗里地试探过周晏持不止一次。

    周晏持向来都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但他乍然改变,不免会有心志动摇的时候。所以只能是全然避免那些招人诱惑的地方,这三年里他没踏入过声色场所一步,行为规矩得比妻管严还妻管严。

    沈初为此感慨说这就是报应,还嘲笑他可怜死了。

    周晏持本来对电视节目就没什么兴趣,一个人看更是意兴阑珊。再加上他还有点儿头晕,这是车祸的后遗症,极为偶尔的时候会犯一犯。不到十点他就想睡了,去客房找到条毛毯刚搭在身上,就听见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

    杜若蘅光着脚站在门口。隔了一会儿她问出来:“睡了?”

    周晏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正确。最后他选择了闭目假寐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会儿,杜若蘅走过来。周晏持屏息凝神,觉察到她踩在了猩红地毯上,在沙发前面站了一会儿,她的动作遮住了头上几分灯光,像是在打量他。接着她蹲下^身,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动作缓慢,进进退退,但最后还是摸到了他的头顶。

    那里有一条伤疤,是周晏持车祸后做开颅手术的结果。杜若蘅甫一摸到,手腕颤了一记。手指离开又回来,她从头慢慢摸到尾,很长一段,就着这个动作停了半晌才收回去。

    她默不作声地垂眼看着他。半晌冷淡开口:“醒着就不要装睡。”

    周晏持慢慢睁眼,目光很温柔。

    他见她垂目不语,安抚说:“很久之前的事,不用担心。”

    杜若蘅突然淡淡开口:“周晏持,你现在很老了你知不知道。”

    周晏持嗯了一声。

    “已经有了白头发,眼角还有小细纹。”她想了想,又补充着打击道,“幸亏你不笑,否则一定很丑,而且没有一点精神。”

    周晏持无以应对,又嗯了一声。

    她又说:“我不想跟你复合。”

    周晏持轻声说:“我知道。”

    杜若蘅兀自陷入沉默。周晏持连呼吸都轻轻的,不敢打扰她一下。等过了很久,听见她突然开口:“那些女人好在哪里?”

    “……”

    她没有看他,垂着眼慢慢问出来:“蓝玉柔,温怀,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女人,你来说,我听着,你告诉我,她们都好在哪里,嗯?”

    “……”

    周晏持根本说不出话来。杜若蘅静了一会儿,又说:“你想一想,你只不过是动了个手术而已,就可以留下伤口疤痕。现在你居然还要妄想抹去旧事恢复感情,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之间拿什么来复婚,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能说服自己跟你复婚?”

    她终于抬起脸,眼圈微微发红,质问他的声音里隐隐带了一丝哭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根本就不配。”

    周晏持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连带着挣扎一起。他吻她的头发,喃喃一些道歉的话,他不停地说对不起,都是他的错误跟过失,他给她轻轻拍背。

    杜若蘅的手掐住他一丁点皮肉,然后当做着力点一样地下足力道拧上去。她的后背不受控制地深深颤抖,她的情绪激动,不停做深呼吸,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却最终还是没有当着周晏持的面掉下一滴眼泪。

    最后她渐渐平静,然后推开他。

    杜若蘅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她的手还有些发冷,尽量镇定地喝了口水。周晏持不能确定她接下来会不会说一句让他滚出去,但最终没有等到这句话。杜若蘅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等到情绪彻底平稳,她起身回了卧室。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

    周晏持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一清早便起床,下楼去买了早点,回来又煎了两只鸡蛋。杜若蘅从卧室里出来,眼皮跟他一样微微带着肿。两人一直零交流,默不作声面对面坐着吃完早点,周晏持收拾厨房,勤快程度赶得上当年两人在国外。

    然后两人在客厅一起看电视,各自坐着沙发一边。片刻之后听见有门铃响。张雅然在杜若蘅开门的同一时间踏进来,看见周晏持的刹那间几乎要给他跪下:“周总,看在主仆多年的份上您好歹也给我回个电话行吗算我求求您了!”

    周晏持眉目不动地冷冷道:“站直了,天没塌。”

    张雅然急得快要哭出来,她哪能镇定,她坐清早第一波航班来s城,不是为了来跟这两人一起谈感情谈三观的:“现在t城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的全是有关您挪用远珩公款举办私人宴会的事,这种事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曝出来您董事长跟执行总裁的位子还想不想保住了!天就算没塌也跟半塌没什么差别了好不好!”

    杜若蘅的视线从电视上偏了偏,一半看向周晏持。张雅然恨不能抓头发绕圈圈:“您现在马上跟我回t城行不行?好几个董事找得您都快找疯了!”

    周晏持听完连小手指都没动一下。他简单嗯了一声,然后说:“你叫章一明今天下午过去远珩一趟。”

    张雅然呆了呆:“……您找他做什么?您要控诉康董的话,章律师不是最合适的,他只负责财经案件,不负责这种……”

    话没说完已经被打断,周晏持说:“你叫他拟一份财产转让协议出来,大体意思是我把所持远珩股份全数赠予杜若蘅女士,今天之后杜若蘅女士将拥有对远珩的绝对控股权。”

    “……”

    张雅然瞪大双眼,差点就没脱口而出——您没魔怔吧?

    杜若蘅的反应要比张雅然平静得多。她的脸庞偏了偏,上下打量了周晏持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屏幕上播放的是幼稚的卡通动漫,杜若蘅看得目不转睛。隔了好半晌张雅然才找回声音:“我刚才出现的是幻听,对吧?”

    周晏持冷酷打碎她的美梦:“你没有。”

    “……”

    “按照我说的做。”周晏持思索片刻,又改口,“算了,你叫章一明明天再去远珩。今天我暂时住在s市。”

    “可是……”

    “没有可是。”

    “那么……”

    “闭嘴。”

    张雅然不说话了。周晏持又说:“转身,出门,回t市找章一明。剩下董事那边等我回头处理。”

    几分钟之后张雅然像木偶一样恍恍惚惚离开,杜若蘅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怪你根本不着急回t市处理事务。想拿我做枪帮忙制衡康宸?你想得太便宜了。”

    周晏持当时接掌远珩,陆续从周父那里得到其持有的全数股份。接下来几年远珩董事会的元老被他不断剔除出去,周晏持持股数量越来越多,他与杜若蘅结婚的时候,远珩由他持股的份额占了百分之四十左右。后来离婚财产分半,周晏持遭受康在成在内的几个董事弹劾,那段时间他陆续从不少闲散买家手中高价回购股份。到现在再加上杜若蘅所持有的那部分,刚好到了远珩所有发行股票总数的一半多一点。

    周晏持若真正将所有股权转让,杜若蘅就成了远珩股份最大的持有方。如果哪天她心情好,打算就此解散远珩,也没人能说出半个不字。但从另一方面,康宸所志在必得的本来就是周晏持原本的董事长与执行总裁的位子,若是周晏持捏准了杜若蘅不想把远珩执行总裁的位置留给康宸的心理,那这一步他走得很不错,直接让康宸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周晏持听了她的话再次揉眉心。他说:“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周晏持沉默了好一会儿。

    杜若蘅撑着下巴瞧他,她问他:“这件事你谋划多久了?”

    周晏持说:“能不能不用谋划这个词?”

    杜若蘅笑了笑,诚实说:“你乍然把这么大一块蛋糕递给我,我不敢接。”

    周晏持无可奈何解释:“我没想过要算计你。拿着这些东西不是很好?至少你可以在一定范围之内摆布任何人。这能让你松一口气。”

    在一定程度上,他对现在两人相处的状态有些无奈。每句话都不得不解释前因后果,假如两人还能有以前五分默契,杜若蘅就不会质问他刚才那样的问题。

    两人的信任和默契都需要重新建立,这比十几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困难一些。周晏持需要加倍的小心翼翼。而让他更棘手的是,他已经没有任何新的办法能让两人迅速恢复到从前。

    如果未来一定要是眼前这个人才行,他只有等。或者三年,或者五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他其实没有把握。

    杜若蘅敛眉不语。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纤细葱白。阳光透过窗子,侧面看上去,她的下巴微微往上兜起。给人仿佛还是当年旧模样的错觉。周晏持淡淡收回目光,他说:“如果你不想这样,我们先做普通朋友行不行?”

    杜若蘅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普通朋友不会给人出这种难题。”

    “你不要把它看成包袱,签了协议之后你就是最大董事,旁人不敢为难你。”周晏持说,“做投资者比做管理者要省心一些,你可以找猎头代为寻觅一个合适的执行官,远珩照样会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杜若蘅突然说:“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我看康宸就已经很合适。”

    这话让周晏持不自在,他的脸色有些变化,但最后仍是尽可能平静地回应:“你如果喜欢,也是可以。”

    杜若蘅笑了一下。她说:“真应该让你自己看看你的态度有多前后不一。你看,我们没可能做所谓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倒是确实可以容忍价值取向不一致,但普通朋友不会试图去干涉指摘彼此对方的私生活。”

    周晏持说:“我们的价值取向以后会一直相同。”

    杜若蘅的脸色冷淡下来。她说:“别再做这种承诺。”

    两人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过了半晌,他迟疑着问出口:“对我还有没有好的方面的感情?”

    杜若蘅没什么表情说:“也别再提这种话。”

    下午的时候杜若蘅接了个电话要出去。周晏持问她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她不作答,也不准周晏持跟着。周晏持于是问那我做什么,杜若蘅说去哪里难道不是你的自由,我又没关你禁闭。

    周晏持无声看着她。杜若蘅于是又改口,说你可以去南路139号嘛。

    那是s市当地的最大销金窟,夜夜歌舞升平,靡靡之光几公里外都看得见。周晏持盯着她,脸上有点儿受伤的表情。杜若蘅于是再次改口:“要么你在家做一做家务也可以嘛。回头我按质量给你结算工资。”说完拎着包包关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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