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欺欺人-《春风不若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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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寻寻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问:“李相南,你喜欢杜绾多久了?”

    蹲在地上的李相南看了看我,说:“两年了。我给杜绾写的情书都已经能铺满整个操场了你知道吗?”

    叶寻寻说:“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我最鄙视写情书的男生了,写情书是最低级最没用的事了。你就才喜欢杜绾喜欢到这个地步啊?”

    我站起来:“你们继续,我去那边坐。再见啊。”

    叶寻寻一把抓住我衣角,李相南在身后说:“你以为情书很好写吗?我每天绞尽脑汁花样翻新很不容易的好不好,我又不是那些幼稚的男生,随便找本书抄一抄就好了。那里面每句话可都是我发自肺腑的你知道吗?我现在都能把两年前我写的情书倒背出来你信吗?杜绾要是看了我任何一封情书,都能知道我喜欢她喜欢到什么程度。我一直都是非常有诚意的好不好。”

    叶寻寻拿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了他一会儿,扬了扬下巴:“那说说你最近五年的期末考试都排过年级第几啊?哪门功课最好?”

    李相南哦了一声:“我数学学得最好,语文差点。至于期末考试,这五年成绩依次是年级第一、年级第一、年级第一、年级第一、年级第一。你还想听以前的吗?其实都差不多,也就是这四个字而已。”

    “杜绾,他居然排名在你前头。”叶寻寻朝我说完,又朝着李相南扬了扬下巴,“你除了学习还会别的吗?我们杜绾可不喜欢书呆子。”

    我忍不住说:“哎叶寻寻,你问这些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李相南说:“我还会拉小提琴来着。我还能教杜绾学游泳呢。而且我家世也还行,t城李家你听过吗?就是在城西那边,承蒙祖上荫庇积了一点财富,至少家族的人能一生不愁吃穿。”

    叶寻寻上个星期还指着街边报亭的一本财经杂志跟我大讲特讲t城城西李家的发家史,可现在她一脸平静地哦了一声:“没听过。”

    李相南说:“没关系。也不是很有名气。等我以后继承家业,到时候你再听说也不迟。”

    叶寻寻单手掐着腰,端详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人道海水深,下面一句是什么?”

    李相南毫不犹豫作答:“不抵相思半。”

    叶寻寻说:“直道相思了无益。”

    李相南说:“未妨惆怅是清狂。”

    叶寻寻说:“相思相见知何日。”

    李相南说:“此时此夜难为情。”

    叶寻寻说:“人生自是有情痴。”

    李相南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说:“等等叶寻寻,你古诗什么时候背得这么好了?”

    “这些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叶寻寻的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扭过头来看我,“看起来李相南真挺喜欢你的。据我所知,男生一般情况下绝对不沾这些酸里酸气的东西。除了写情书的时候才用一用。李相南能背诵到这份上,也算不容易。可见他给你写的情书确实挺用心的。你等到被顾衍之残忍地拒绝以后,可以靠他治愈一下试试。”

    我说:“我没早恋的打算。”

    “我也没叫你早恋啊。”叶寻寻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多男生喜欢你,等你高中毕业进入大学,还会有更多的男生喜欢你。你稍微喜欢他们一点,他们就欢天喜地到天上去。俗话说,喜欢别人不如被别人喜欢来得幸福,顾衍之既然一直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那就让他继续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下去吧。何必非要喜欢他呢,难道你要学叶矜那样为情所困吗?”

    我说:“为什么我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样奇怪呢?”

    李相南在一旁说:“你要是觉得她不方便,你来找我啊,我也会挺高兴的。”

    叶寻寻瞥他一眼,转过头来对我继续讲:“而且,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在顾衍之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虽然一贯不受重视,但小孩子同时也有个好处,就是所有的错误都有被原谅和改正的机会。你的迷恋是场错误,说不定等被拒绝以后就心寒了,心寒以后就清醒了,也就不迷恋了。你看,这样不是很好?”

    我说:“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叶寻寻说:“有什么好想的啊,就这么定了。”

    我说:“可是你一口咬定我只要告白就会彻底失败,这种情况下你还让我冲上去,不能不说让我产生了一种扛着炸药包去堵敌人枪眼的感觉。你这样也太残忍了点吧。”

    “总归是长痛不如短痛么。我这也完全是为了你好呀。”叶寻寻掐起手指算了算,“对了,高考前几天不就是你的18岁生日嘛,这样,为了防止你高考发挥失常,你就在高考考完当天给顾衍之告白好了,当你的成年礼。这样的成年礼也算得上是惨烈悲壮,对得起多年来不知所起的一往情深。凤头豹尾嘛,总比虎头蛇尾心有不甘强,你觉得怎么样?”

    我木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我觉得你太损了。”

    高考前的最后一百天,残酷的程度是惨不忍睹的。

    这段时间会觉得时间这个东西极为飘忽和扭曲。有时候会觉得非常短暂,这是在你考场上答题的时候;有时候又觉得特别漫长,这是在你等待每次模拟考成绩的时候。因此这个时候的学生产生什么心理都是正常的。而我的心理表现就是暴躁。这种暴躁表现在每次叶寻寻放学从高中一年级学部跑来找我的时候,都会遭遇我的怜悯,嘲讽和冷暴力。比如有一次她好心好意为了安抚我而跟我说:“我们这两天也搞考试了呀,大家都一样。你就淡定一点,高考就是纸老虎,不算什么事的。”

    我觉得当时我看着她的眼神应该是非常怜悯的:“没经历过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单纯无知啊。”

    “……”

    我能看出她在努力忍耐我的嘲讽,并且最终成功地忍耐了下去,接着劝我说,“上次状元回校讲座不就讲过,觉得烦躁的时候就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默念自己是最强的。这就好了呀。”

    我继续怜悯地看着她:“没经历过高三的小孩子就是单纯无知啊。”

    叶寻寻终于暴怒:“杜绾,我们绝交!”

    叶寻寻声称绝交,短时间内就确实是真的绝交。每次下午放学后我都特地从高一学部的教学楼绕到大门口,为的就是给叶寻寻赔礼道歉。然而叶寻寻每次都是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就这样一直到高考结束,叶寻寻与我绝交了整整四十五天。

    伴着初夏的南来好风,以及几声低低哑哑的知了叫声,我的高中时代,与我的十八岁生日,一同随风而逝。

    以现在二十二岁的眼光来看,高考仍然能担当得起紧张刺激。却并不是主宰内心活动的唯一。我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我高考完毕的当天晚上,坐在卧室中苦思冥想的,并不是我那些考场上答过的题目,而是叶寻寻在百日誓师那天同我说的那些话。

    即使她那天字字戳心,也不可否认她说得的确是有道理的。

    时间越久,就越消弭掉希望。我那时像个自缚的蚕,困在丝线中完全看不到希望。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顾衍之确实不会答应我的表白,不管是现在,还是在以后的未来。就这样想到快要窒息的地步,迫不及待地想要破茧而出,甚至不惜立刻死亡。

    我这样想了许多天,连顾衍之提出去旅游都兴致索然。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终于在一天晚上不堪忍受地做了噩梦。梦到的是我为了表白准备了很久,最后穿着崭新的白色连衣裙,在顾宅中向顾衍之表白。我心跳如鼓,却看到他的脸色本来微微带笑,到后面便渐渐冷下来。一直等到我说完,忽然一抬手,拎起我的后衣领,将我从二楼窗户毫不犹豫地丢了出去。

    我猛然醒过来。

    我坐起来,勉强拉开床头的灯光,觉到口干舌燥的恐慌。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忽然听到有人敲了敲我的卧室门。

    下一刻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不紧不缓的温柔:“绾绾?”

    我忽然镇定下来。

    门外的顾衍之再次唤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定了定神,下床开门。

    卧室内昏黑黯淡,只一开门,便有走廊柔和如金丝绒般的光线铺展进来。顾衍之站在门外,一只手维持着要敲不敲的姿势,在我开门的一瞬堪堪停住;穿一件浅色休闲衬衫,两颗领扣解开,有几分慵懒的意味在。

    他身上有淡淡酒意,可见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另一只手中握着块呜蜩一般大的碧玉,明黄色的流苏自手心垂下来,衬得手指愈发修长莹润。我未与任何人说过,我其实一直很想摆弄一次顾衍之的手,无论弯曲微蜷,皆是优美好看。

    顾衍之低头看了看我,嘴角有点笑容,睫毛深长,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模糊而温柔:“发噩梦了?”

    我说:“你是喝醉了吗?”

    他笑微微地看着我:“我看起来像是喝醉的人?”说完又问,“你做了什么梦?”

    我仰头望了他一会儿,说:“梦见一个英文单词,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说:“什么单词?”

    “幻想,错觉用一个英文单词怎么说?”

    他的眉毛轻轻一挑。他做这个样子,平时便比常人好看许多。此刻眼角眉梢带了两分春意,更是远较往日的好看。可我一直最着迷的是他的英文发音,端正方圆的牛津腔,每一个吐字都优雅得恰到好处,婉转起承之间仿若母语一般:“fantasy.”

    他将每一个字母都给我缓缓拼了一遍,然后又将发音重复了一遍:“fantasy.记起来了?”

    我自然记得。我根本没有忘。只是随口问一问罢了。

    将一个单词重复发音两遍,这是顾衍之自给我补习英语以后养成的习惯。一开始单纯是因为要纠正我的每一个单词发音,然而就像这世上的许多事,初衷和结果总是阴差阳错。等到我已经将音标模仿得很清楚了,我仍然一度故意将单词念错,这回所想的,只是存了心要听顾衍之再念两遍。

    我有些失神,没有提防额头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回过眼,顾衍之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好笑:“究竟怎么了?”

    我小声说:“前几天是我的生日,你说过会在高考之后给我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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