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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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原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干我们这行的证据是第一,我们现在认定吴志国是老鬼,就因为我们掌握着确凿证据——他的笔迹。但这个证据只能证明他是老鬼,不能证明他老婆是不是同党。再说,该到手的证据,由于自己考虑不周,弄丢了,总是很遗憾的。”

    这似乎说到一种职业精神,肥原谈兴大发:“打个比方说,两个人下棋,即使输赢已定,但你还是应该下好每一步棋。这是一种习惯,也正是这种良好的习惯,才能保证你当常胜将军。今天我是草率了一点,走错了一步棋,本来不该这样的。”

    肥原确实感到很遗憾,缠着这件事说不完地说便是证据。他叹口气,又说:“话说回来,其实我们现在很需要这个证据,吴志国不肯招,这也说明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够,起码他认为还有抵赖的余地。如果证据一个个的有了,他还会抵赖吗?敢吗?”

    王田香说:“他赖只能活受罪。”

    “你昨晚对他用刑了?”得到王田香肯定的答复后,肥原又神秘地问他,“你就不怕他不是老鬼吗?”

    “你……怎么……有什么新情况吗?”王田香心里一下长了毛。

    “没有。”肥原笑,“是和不是,该打还是要打,我同意的,你怕什么。”

    “我不怕,”王田香又硬了脖子,“怎么可能不是他,肯定是他。”

    这时门口哨兵打来电话,报告一个惊人的消息:老鳖没有走!他不走干什么?难道还要住下来不成?当然,住是不可能的,他不会这么傻。他很聪明的,去厨房转了一圈,认了一个人,看上去两人蛮亲热的,可能是老熟人。也不一定,那人是食堂烧火的,火头军,兼做食堂卫生,跟他是半斤八两,一路货色。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半斤八两刚认识也可能打得火热的,何况老鳖主动帮他干活:劈柴。劈得挺起劲的。

    “他暂时不会走了,”肥原作出判断,“他要等吃过午饭才会走。”

    “他想和老鬼取得联络?”王田香问。

    “对。”肥原说,“他一定已经从伙夫那边探听到,这些人在外院吃饭。他觉得有机会与老鬼联络上,就决定不走,等着吃饭,趁机跟老鬼联络。”

    “怎么办?”王田香指指吴志国房间,“要让他去吃饭吗?”

    四

    要!

    当然要!

    肥原分析,现在老鳖肯定不知道自己被监视,同时又急于想与老鬼取得联络,所以只要老鬼在他面前露面,他一定会设法跟他联络。起码会有试图联络的迹象,有动静,有反应。不用说,跟谁有反应,谁就是老鬼。

    确实,老鳖现在的身份是明的,想与老鬼联络的心思也是明的,联络时可能有的一举一动也是明的——哪怕只是挤眉弄眼,装怪猫叫,在老鬼周围瞎打转,乱晃悠,一切都在严密监视中,漏不掉,瞒不住。可以说,现在的老鳖实际上是老鬼的试纸,晴雨表。吴志国说他不是老鬼,到底是不是,拉出去给老鳖看一看就能见分晓。用肥原的话说:正面攻不下,可以从侧面攻。

    但打开门看见吴志国的样子,肥原知道完了,他的计划泡汤了。一夜不见,肥原已不认识吴志国,他变成一个活鬼!光着上身,外套内衣都被卷起来,反套在头上,背脊上足以用皮开肉绽来形容。下身,皮带被抽掉了,外裤耷拉在胯下,内裤上血迹斑斑——如果是女人的话,一定会使人想到刚被人强奸过。肥原本能地往后退,吩咐王田香把他收拾一下再带出来。他没想到王田香下手会这么狠!

    带出来的吴志国也没有雅观多少,佝着腰,跛着脚,走一步,颤一下,像刚从兵刃相交的血战中救出来的败将。脸上倒没什么明显的青包或创口,这要归功于王田香及时把他的衣服套在他头上(这样既可免于四目相对,也不会吵着肥原),但牙关节可能是被堵嘴的毛巾撑脱了,嘴巴始终闭不拢,呈o形,嘴角还挂着两行血迹,看上去一副凄惨的痴相。肥原甚至没看全一眼就挥了手,不看了,叫人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有个申诉机会,又被取消了。吴志国不从,挣扎,嘶叫,不肯回房间,向肥原喊冤叫屈。肥原走到他跟前,淡淡地说:“不要叫,再叫我就再堵住你的嘴。”

    吴志国看胖参谋手上捏着刚从他嘴里拔出来的枕巾,随时都可能再塞回去,乖乖地闭了嘴,等肥原发话。

    肥原问他:“刚才没睡着吧,该知道有人来看你了吧?”

    “谁?”吴志国一头雾水,或者说是装得一头雾水。

    “老鳖啊。”

    “老鳖是谁?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什么老鳖……”

    肥原打断他:“别装了,老实说本来想给你个机会,让你们会上一面。但你这样子不行,老鳖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已经被我们抓了,打了,我们还怎么抓老k嘛。所以,不行,你还得回房间去待着。”

    吴志国看王田香要上来架他走,急忙闪到一边,紧急呼叫:“肥原长,我不是老鬼……我不认识他……什么老鳖……你听我说……”可惜说不了了,因为王田香和胖参谋已经揪住他,捂住了他的嘴。

    总的说,肥原觉得自己和老鳖缺少缘分,好好送上门的两个机会,均失之交臂,无缘享用,还弄得忙忙乱乱的,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心里一烦,口里也渴了,他决定上楼去泡杯茶喝。另外,还要吃药呢。

    吃了药,肥原没有马上下楼,而是立在廊窗前,一边专心呷着茶,一边望着窗外。阳光把对面的西楼照得格外明亮,每一块窗玻璃都闪闪烁烁,仿如整栋楼都在细微地动,像有无数的蚂蚁要搬它回家。肥原想,他们都希望回家呢。又想,他们也可以快回家了,只需要吴志国一个字:

    招!

    可吴志国这样子哪是招的样?他是准备赴死的。死也不招,让你结不了案……让你再怀疑别人……让你制造冤假错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样想着,肥原对吴志国的恨变得越来越强烈、清晰,头脑也随之变得灵异、清晰起来,一波一波的思潮接连涌来。

    就这样,肥原获得了一个灵感,顿时拔腿往楼下走。

    五

    肥原来到西楼,与各位开了一个小会。

    会上肥原坦诚相告,他已经掌握确凿证据,证明吴志国就是老鬼。

    “大家要说,既然抓到老鬼了,干吗还不让我们回家?”肥原微笑着,和颜悦色地说,“要回的,应该回,只是按程序还要耽误一下。什么程序?吴志国招供的程序。现在我也无需跟各位隐瞒,说句老实话,虽然铁证如山,但吴志国还在做梦,不肯招。”他摇摇头,显出几分气恼的样子,“这就是他的不聪明,也可以说是太聪明,自作聪明!结果肯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活受罪,作践自己的身子骨。你们中国人一向爱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他到了地狱还在做上天堂的梦,你们说这是不是很愚蠢?愚蠢到家!但是话说回来,他不招供,这事情就没有完。这是个程序问题,像文章做完了,总要画个句号。我们现在就在等他画一个句号。”

    说到这里,肥原停顿下来,环视各位。看顾小梦欲言又止,他鼓励她:“你说,小顾,有什么话,随便说。”

    顾小梦说:“那他要不肯画这个句号怎么办?”道出的是大家的忧虑。

    肥原笑道:“会吗?不会的。你们想,脑袋和四只脚都落水了,一根尾巴还能留在岸上?不可能的,迟早而已,做梦而已。既然是做梦,总是要醒的,人世间哪有不醒的梦,喊不醒还打不醒嘛。不用担心,你要相信,事情不是由着他来的,有我们,还有你们呢。召集大家开这个小会就是这个意思,希望大家放下心里包袱,配合我们把他从梦中拉出来,叫醒他。他早一刻钟醒,我们早十五分钟散伙,回家。”

    肥原说的这些都是实诚话,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实打实的。

    肥原解释道:“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目的就是希望你们不要有顾虑,随便说,有多少说多少。我相信吴志国肯定是老鬼,你们不用怕,好好想一想,找一找,把证据找出来,他就垮掉了。”

    找不出来怎么办?

    没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找不出来是正常的。事到如今,如果谁掌握着吴志国是老鬼的证据,哪怕是半信半疑的东西,都早该报上来了。人嘛,都有理智的,自我保护是最基本的理智。

    大家果真没有提供有价值的东西。肥原也一点不气恼,还安慰大家:“这说明吴志国不是一只三脚猫。他老奸巨猾,老谋深算,平时行事慎而又慎,严丝合缝,天衣无缝,躲过了大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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