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昨日那女孩父亲回船讲起张若虚和林天鸿拒收谢金之事,很是发了一番感慨,女孩听了连连称奇,颇感意想不到。想平日里所见之人,无一不是贪喜金银,仗义慷慨的也只是在书中听说过,只道是夸想杜撰,不想今日自己竟遇上了一桩。想那道爷得道高人行事自不同于俗人,可那少年是农家子弟,比自己大不过一两岁年纪,能有如此行止实在令人敬佩。 二人死里逃生,受了如此一场惊吓,不敢轻易再下船来,只在船头看会子书、吹一阵笛、抚几下琴来打发时间。远远看到岸上有个人依稀是昨日那少年模样,便一起下船来招呼。 今日她二人装束一新,与昨日的柔弱娇美相比更增恬静艳丽。林天鸿又见她们与自己妹妹一般年龄,不由得心生亲切之感,想起昨晚玩笑的话语,耳面一红,竟不敢与她们目光对视。提起小笼子说道:“我捉几只蝴蝶给妹妹玩,你们好了吗?没被水浸坏身子吧?” 女孩说道:“我们没事,谢谢你昨日救我们。”她神色一顿,又说道:“你妹妹可真好!有哥哥疼爱,还捉蝴蝶给她玩。唉!我们却没人玩,无聊郁闷的很。” 林天鸿问道:“你没有哥哥妹妹陪你玩吗?” 女孩轻叹一声,说道:“没有,就只我一个,爹爹和娘只会管着我看书、习字、做针线。幸好有灵儿陪着我,听我弹琴、吹曲、说话儿,否则不把人闷死才怪?” 林天鸿说道:“我也是最怕闷在家里的,好在我爹娘从不强迫我做什么。”他又对旁边的女孩说道:“噢!原来你叫灵儿!看眼神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这名字果然贴切。” 那灵儿双腮立时泛起红晕,说道:“公子真会说笑!老爷、太太只希望我服侍小姐机灵些,才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儿,我哪里又聪明伶俐了?反正叫什么也无所谓,我从小无父无母能被老爷买来给口饭吃已心满意足了。倒是小姐脾气好,又看着一同长大的情分不骂我笨,还像疼自己一样疼惜我,我也算是幸运的啦!” “可不得了了!”林天鸿笑道:“就这张嘴儿便如此巧嘴灵舌的,可不是聪明伶俐嘛!妹妹尚且如此,这姐姐岂不是要更厉害了?” 那女孩说道:“我们都还没说几句话,你便编派人,若是不待见,我们这就回去就是了。”说完,拉起灵儿的手便欲转身。 “哎!别回······”林天鸿忙笑道:“我说着玩的,原是想哄你们开心,别生气嘛!” 那女孩噗嗤一笑,又回过身来说道:“谁又生气啦?一样是逗你玩的。” 林天鸿叹道:“我原以为只有我们穷孩子才会不开心,你们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会有烦恼事,原来也是有的。” 那女孩怔了片刻,问道:“你不开心吗?你有什么烦恼事吗?” 林天鸿思忖了片刻,摇头说道:“那倒也没有。” 女孩说道:“那就是了!你自由自在没人约束于你,又有人和你玩,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啦!” 林天鸿轻轻点头,喃喃说道:“这倒也是!” 女孩忽然说道:“你捉的蝴蝶可真漂亮!送给我好吗?”她看到林天鸿有些犹豫,便从灵儿手中拿过来一只乌黑发亮的笛子,又说道:“若不然我用这笛子和你换好吗?” 林天鸿说道:“不是我舍不得,只是······只是我那妹妹会不依······唉!给了你吧!不妨事。”他把小笼子递上前去。 女孩接过笼子很是欢喜,说道:“说了这半天话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沈如月,你呢?” 林天鸿说道:“林天鸿!就住前面不远的村子。哎?你······”忽然见她打开笼子把蝴蝶放飞了,他大是不解,问道:“你这是为何?要了去却又放飞。” 沈如月说道:“如果不放出来,它们活不过两三天的。我娘说爹爹常在外跑生意,有时是有凶险的,因此每日早晚佛前上香祈祷平安,看到蜂啊、蝶啊、虫啊、蚁啊、什么的,总是绕过也不触弄它们,这叫行善积德,佛祖会保佑的。就像昨日我们总算没伤了性命,便可见是灵验的了。我也果真是没有伤害过这些小生灵的,它们也不怕我。我们家园子里的蝶儿、鸟儿也总和我亲近,时常落到我的手上、肩上,它们是有灵性的。” 她俏笑盈盈地说着话,一边挥动着粉白纤嫩的小手招引蝴蝶,衣襟飘飘,秀发飞扬,宛若仙子,有说不出的美妙。果然有三三两两的蝴蝶绕着她飞舞,偶尔还会落在她的发髻之上。 林天鸿看的有些痴了,喃喃说道:“我娘也时常念佛的,只是没注意这些。你的心肠真好!佛祖肯定会保佑你的。” 沈如月说道:“人不都应该这样嘛?”她忽然俏皮说道:“你娘没注意这些,心肠便不好了吗?” 林天鸿忙说道:“我娘的心肠也是很好的,只不过我们庄户人家没你们那么多讲究。” 沈如月见他着急的样子很觉有趣,便又笑道:“那你妹妹要你捉蝴蝶玩耍,心肠便是不好的了?” 林天鸿忙摆手说道:“不是的,我妹妹的心肠也是挺好的,她也是很喜欢蝴蝶很爱惜它们的。” 沈如月看他脸色红红急于辩解,更觉有趣,立时童心大盛,又笑道:“那你说是我好还是你妹妹好?” 林天鸿一怔,果真被难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挠着头说道:“都好!” “哼!言不由衷。”沈如月佯装嗔怒说道:“怎么就都好呢?你是怕我恼了,故意哄我的吧?心里定然是在说你妹妹好,也一定在怪我顽皮把蝴蝶放走了。” 林天鸿更是着急,连忙说道:“没有的事,若说顽皮,我妹妹可胜你十倍不止呢。只是她果敢爽快,你温和柔美,所以我说你们都好。不过若说温和,我那郑家妹妹倒和你有得一比。” 沈如月听到他说自己温和柔美,粉白的面颈登时一红。 灵儿突然说道:“公子不怕唐突吗?才认识多大会子,便说我们小姐温和柔美。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怎么又搬出了个郑家妹妹?” 林天鸿说道:“这有什么?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打小一块玩都是哥哥妹妹的叫。就是我们也算同死同生一回,我又比你们年长,你们叫我一声哥哥也没有不妥啊!” 沈如月听了羞得低下头去,心想爹娘总是教导自己谨言慎行不可有违女教,今日听林天鸿这一番话语自是有悖,但却又说不出有悖于何处,反而让心底淋漓畅快。她低低说道:“你果真愿意做我们的哥哥?” “那当然!”林天鸿说道:“我心里早拿你们当妹妹待了。” 沈如月又喜又羞,说道:“大哥哥好!” 林天鸿笑着答应了。 灵儿说道:“我是丫头,不敢叫的,还是叫公子的好。” 林天鸿摆手说道:“你如何称呼你家小姐我管不着,我待你们总是一样的。” 沈如月说道:“灵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平日里就我们两个,我何尝不是拿你当妹妹待?今日有幸遇到了个大哥哥,你若如此,岂不是故意与我生分了?还不快见过大哥哥?” 灵儿激喜交集几欲落泪,说道:“灵儿见过大哥哥,大哥哥好!” 林天鸿笑道:“这就对了,两位妹妹好!” 三人皆畅怀而笑。 灵儿笑着忽然哽咽了两下,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孤苦伶仃无亲无故,只有小姐待我如姐妹般疼惜,今日竟又从天上掉下来个大哥哥。我真是好开心。” 林天鸿说道:“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我们因落水而得缘,因这大运河而得缘,我们不谢天地,倒要谢这滔滔大运河才是。” 三人又大笑起来。 林天鸿说道:“昨日我也不白呛一肚子水,昏死过一回,究竟赚回两个好妹妹!” 沈如月和灵儿满面深含歉意,说道:“我们不是故意扯你呛水的,实是慌乱之中迷糊了心智,差点害大哥哥丢了性命,真是该死!” 林天鸿哈哈大笑,说道:“快别这么说,我命大的很!比这再危险的事也经过一两回,呛几口水怎能就丢了性命?不过两位妹妹倒真有把子力气,我竟是招架不住。” 沈如月和灵儿又羞又窘,说道:“我们诚心知错,懊悔的不得了,你这样责怪取笑,当真是要把人羞愧死才算!” “非也!非也!”林天鸿笑道:“我不过是说句玩话而已,哪有责怪取笑之意?我又如何舍得责怪取笑两位好妹妹?” 她二人听林天鸿言语有些轻佻,却又诚恳无比,心中又喜又羞。沈如月的神色忽然又黯然下来,叹气说道:“舍得也罢!舍不得也罢!我们总归是要去的,比不得亲妹妹和你那郑家妹妹。” 林天鸿一怔,笑道:“如月妹妹这是什么话?怎么舍得又舍不得的呢?” 沈如月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望着运河上帆来船往的水面若有所思。 灵儿说道:“我们随太太南下给外祖老太太拜寿,是不能在此久留的。老爷已经分派完货物,等收取了账目便要走了,说不得今日便要动身。若无机会,再相见可不容易了。” 林天鸿心知她们富户人家的女孩受礼教约束甚严,远不如自己兄妹自由自在,经昨日一事,只怕她们以后连家门也不得出了。他心中感叹,不禁有些莫名的失落,宽言劝慰说道:“两位妹妹不必伤感,虽说不易,却未必不能。只要我们心中记挂着,总还是能见到的。” 闻言,沈如月神色渐舒,拿起笛子在面前晃了一晃,说道:“又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呢?今日如此高兴,我来吹首曲子给大哥哥听。”她横笛欲吹,却又轻轻一笑说道:“灵儿去船上拿曲谱来送给大哥哥。” 灵儿笑道:“请大哥哥到船上坐不就得了?” 沈如月说道:“有爹爹和娘约束,我们恐难随便,大哥哥也必拘谨,还是不去的好。” 灵儿点头说道:“正是。”转身去了。 沈如月玉手横陈,乌笛轻磕丹唇,气息微送,笛声响起。 林天鸿虽不大尽懂音律,但也感觉到这婉转悠扬之中隐有淡淡的幽怨。 笛声且住,沈如月轻声吟唱:“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是沈如月平日常读的欧阳修所作的一首词——《蝶恋花》,此时吟来却大不同于往日心境。她今日得遇同龄玩伴,相处惬意,言谈甚欢,但因即将分离或成永别,所以一时竟生出许多愁肠来,虽不可名状,却也是朦胧中性情所至。她唱完词句又抄笛吹曲,似不能自持。 林天鸿听完她吟唱的词句也越发觉得曲音意境深远了,深深感到其中的惆怅、苦闷、寂寞、哀怨,痴醉熏然不由得呆在当地。 不多时,灵儿拿了曲谱回来,见状,说道:“大哥哥倒有禀赋,竟能懂得小姐笛音!可惜只能到此了,老爷催促了,说是怕耽误了行程,马上就要开船了。” 沈如月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可惜的,早些晚些终是要别的。”她接曲谱在手,并笛子一块交到林天鸿手中,又说道:“闺中无事,我整理了些曲目,都是任意而为,随性子作就,大哥哥未必会喜欢,就权当留个念想吧!” 林天鸿见这笛子通体黝黑发亮甚是沉重,绝非竹木材质,也不像是凡铁铸就,一端系着鲜红夺目的坠子。心知这笛子必是极为贵重,便收了曲谱再怀,将笛子归还。说道:“曲谱是你整理的,我便好生收着,但这笛子看着就不是普通的东西,我一个穷小子,拿了未免糟蹋了好东西,还是你留着吧!” 灵儿说道:“大哥哥倒也识货一眼就看出这笛子不寻常,这是玄铁乌金合铸而成,是我们老爷收拢的古物,说是比黄金贵重十倍还不止,是可以辟邪镇灾的。老爷疼爱小姐,所以就给了小姐玩耍。我们小姐却嫌丑陋,倒是亲手打了坠子系上的。” 林天鸿说道:“那我更不能收了,妹妹快拿回去吧!” 沈如月说道:“别听灵儿乱说,这哪是什么好东西了?太过沉重,我使不惯,大哥哥就不要推却了,收下吧!看到这笛子时偶尔想起月儿一回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了。你这小笼子倒是玲珑精致的很,我会好生珍藏的。” 林天鸿还要推却,却有人来唤她们回船了。她们轻叹一声,说道:“大哥哥珍重!”转身匆匆去了。 林天鸿看着蝶舞花间默立良久,再看手中的笛子时,那红坠飘摇亦如鲜红的蝴蝶。他叹气一声,怅然一笑,也便回家去了。 正是:年少畅谈心亦欢,情根深种不觉然。 匆匆赠物离别去,凄苦情愁在后边。 第(3/3)页